译自缅甸《伊洛瓦底》

  缅甸军事领导人发动的军事政变并非是其独自行动

左起：丹瑞大将、吴登盛总统和政变制造者敏昂莱大将。

作者：乃钦（Naing Khit） 时间：2021年8月13日

作为总司令，敏昂莱（Min Aung Hlaing）是缅甸军方2月1日针对民选政府发动的政变的公众形象，但他并非单独行动。他的前任上司、前最高领导人丹瑞（Than Shwe）和前总统登盛（Thein Sein）及其同僚无疑都支持他的行动，因为他们都在策划政变所追求的政治信条中发挥了作用——为了维持军队在政治体系中的主导地位，以及它作为缅甸社会最高机构的地位。

如果军方支持的巩发党（USDP）在2020年11月的上次大选中以25%的优势赢得议会席位，大将敏昂莱可能不会发动政变。如果真是这样，选举方案是：由敏昂莱本人直接任命的军方议员在缅甸议会中占25%的席位，加上巩发党议员占25%或更多的席位，使其能够组建一个完全由军方控制的政府。

在这种情况下，就不会发生政变。敏昂莱或巩发党主席谁当总统将是缅甸军方（称为缅军Tatmadaw）与其代理党之间的内部事务。

但巩发党只赢得了6.4%的席位，而执政的民盟（NLD）又获得了压倒性胜利，在联邦议会中获得了83%以上的民选席位。

这一结果最终触发了敏昂莱对国家权力的夺取，这不仅代表了整个军方，也挽救了他自己受挫的个人政治野心。如果他没有这样做，在第二个任期（2021-2026年），民选的民盟政府将巩固该国新生的民主改革，包括削弱军队在政治中的作用。为此，新当选的文职政府、其他政治力量和民间社会组织在更自由的政治氛围中行动，将继续推动他们在民盟第一届任期内开始的对军方支持的2008年宪法修改。

时任总统吴登盛（右）和军队总司令敏昂莱（中）。/《伊洛瓦底》

（军方的）政治原则

在政治方面，缅甸军方的原则是保持其领导作用。我们可以说，这一原则可以正式追溯到2008年，当时由丹瑞大将领导的前军政权成功地通过了其非民主宪法草案。第6（f）条明确规定了其宪法的基本原则之一：“（联邦的一贯目标是）始终坚持军队对能参与和担负对国家政治生活的领导。”

缅甸历史上第一次，将军们明确地将他们的政治意图写入宪法。这一举动可以被视为正式确立了作为法律的军队霸权，并放弃了缅军扮演标准或专业军队角色的任何伪装。前两部宪法中都没有这样的条款——1947年国家获得独立前起草的第一部宪法中没有这样的条款，由独裁者奈温（Ne Win）将军政权起草的1974年第二部宪法中也没有这样的条款。

2008年宪法不仅授予军方及其主要特别权力，它在各方面完全有利于军方。换句话说，它体现了军方的政治学说。

设计师和实现者

2008年宪法是军方从持续的国内和国际压力（包括西方国家施加的经济制裁）中退出的战略的一部分，西方国家施加的经济制裁是该政权自1988年全国民主起义后几十年前掌权以来所面临的，而且由于此后不断严重侵犯人权的行为。

宪法是军方七步退出战略中最重要的因素，这将导致建立——用他们的官方术语中——“有纪律的”民主。尽管它在某些方面可以被视为前政权的集体产物，但丹瑞大将作为军政权首脑和军队总司令是设计师。

如果丹瑞大将是军方政治战略的设计师，包括创立其核心理论，即军方在政治中永久领导地位，那么由将军转型为总统的登盛将是该战略的关键实施者。1997年丹瑞将其政权改组为国家和平与发展委员会（SPDC）时，登盛中将是当时军政权中的一员。

为了启动这一战略，包括政治原则，登盛中将从2003年开始领导军政权的全国代表大会，负责起草未来的2008年宪法。他于2004年成为军政权的第一书记，并于2007年成为总理。

第二年，登盛完成了让不民主的宪法通过全民公投正式通过的任务，公投是在纳吉斯飓风（Cyclone Nargis）在伊洛瓦底江三角洲和仰光造成约13.8万人死亡一个星期后举行的。因此，这部宪法被称为“纳吉斯宪法”。尽管如此，这是登盛启动军方路线图的重要一步。

甚至在此之前，丹瑞似乎已经在登盛身上看到了一位有能力实现其愿景的未来总统。毫无疑问，他还认为，登盛是在即将到来的政治斗争中击败广受欢迎的杜昂山素季（Daw Aung San Suu Kyi）的最佳人选——登盛看起来更像一位学校校长，而不是一位好战的将军。

2011年，丹瑞大将（中）、貌埃副大将（左）和杜拉瑞曼中将（后）欢迎时任总理吴登盛中将（右）从国外访问归来。

杜昂山素季在登盛担任总统期间一直是军政权的囚犯。就在登盛2003年被提升为军政权二号秘书前几个月，杜昂山素季的车队在实皆省的德拜因（Depayin）遭到军政权组织的暴民袭击。她侥幸躲过了这场被广泛认为是暗杀企图的伏击。她的数十名支持者在暴力事件中丧生。

2010年4月，登盛以中将军衔从军队退役，成为巩发党的第一任主席。此前，巩发党从其前身联邦团结与发展协会（USDA）转型的，这是丹瑞大将组建的所谓社会组织。

同年11月7日，该政权举行了大选，巩发党以压倒性优势获胜，而民盟和其他主要民族和政党抵制了大选。作为巩发党主席登盛和他的团队在大选之夜庆祝胜利时，杜昂山素季仍被囚禁在家中。6天后，她被释放。

我们不应该忘记登盛总统的“成就”清单。作为前军政权的第一书记——仅次于丹瑞及其副手貌埃（Maung Aye）的——第三高级官员和军政权总理，他对过去十年，特别是2003年以来发生的许多事情负有重大责任：军政权暴力镇压僧侣领导的藏红花革命，在致命的纳吉斯飓风之后的几天里，有系统地阻止国际救援工作（作为总理，他担任军政权的国家防灾中央委员会主席）；还有更多的军政权行为，包括其政治镇压行为。

2011年3月，前将军登盛将军按计划就任总统。这代表着在军政权路线图上又迈出了一步，主要由丹瑞大将设计，登盛实施。

这是缅甸的一个新时代。将军们已经实现了他们计划的一切，军方支持的2008宪法，在第6（f）条中写入了军方的政治原则，丹瑞精心挑选的前将军登盛担任缅甸“文职”总统，通过释放该政权的敌人杜昂山素季来安抚国际社会。

缅甸现在是一个“正常”国家。

“改革派”时代

登盛总统有一项棘手的任务要完成。在这一表面上以“改革”为特征但仍倾向于军方的新政治环境中，他的主要职责是在军方主导的“文职”政府下开放国家。要做到这一点，他必须取得平衡，改革政治进程，同时保持军方在其中的领导作用。简言之，他将改革这个国家，使之达到持续军事统治所允许的程度。这是他的上司丹瑞、他本人和所有其他将军在过去十年中为他们的军方机构制定的原则。

登盛总统从未越界。他从未尝试过激进的改革（正如大多数人和民主力量所要求的那样），比如修改宪法以减少军方在政治中的作用。作为军方政治原则的主要实施者，他忠于军方执政原则。

尽管如此，即使是他的半文职政府实施的有限的有形改革也足以让他赢得“改革派”总统的声誉。他被称为“缅甸的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Mikhail Gorbachev），这实际上可能是一个公平的比较。美国总统巴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本人也承认这一改革进程，他说：“在多年的黑暗之后，我们看到了一些进步的迹象。”但大多数理性的人怀疑，这种“进步的迹象”是否会发展成为真正广泛的民主改革进程的火焰。

随着前前总统登盛以“改革者”的身份出现，一些在其政府中担任主要部长的前将军也将自己贴金为“改革者”。这为他们赢得了来自各个方面的爱，国际领导人尊重他们，外交官们崇拜他们，本地和国际学者以及所谓的“学者”——在他们的评估中，用理智的严谨换取情感，国内外的记者和其他专业观察人士在对待这个看似新政权的过程中放弃了他们的基本批判性思维能力。

2014年11月，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左）在内比都会见了缅甸总统吴登盛。/《缅甸环球新光》（GNLM）

荒谬的是，在这个时代的缅甸，自诩的前军方“改革派”比真正的自由和民主斗士更受欢迎，他们为那些在监狱中受苦受难的人付出并继续付出高昂的代价，在过去几十年争取民主和反对军事独裁的斗争中，他们被迫流亡或在战场上受伤或死亡。

那些被欺骗或单纯天真的人对局势的细微差别视而不见。事实上，登盛的角色是实施表面的变革，而不是通过危及军方原则的激进变革来实现根本性的结构改革。这些旁观者没有看到登盛的改革努力并非建立在坚实的基础上。

然而，缅甸的普通民众很清楚这一点，他们基于自己的经验和对登盛将军及其前军方“改革派”团队的直觉，更不用说军事领导层本身了。民众的直觉与登盛总统的辩护者以及2011年至2016年总统任期内围绕他的学者和顾问的观点大相径庭。

登盛总统的改革进程从来不是为了实现真正的民主，只是亲军方宪法下的混合民主。它的目标从来都不符合人民的愿望，其最终目标是确保军方及其代理党继续统治国家。

然而，他最终未能实现这一目标。

救世主

登盛领导下的巩发党在2012年补选和2015年大选中输掉了与民盟的两场选举战。他的傀儡主人丹瑞大将的愿景——登盛总统将在政治上击败他们的主要敌人杜昂山素季——被证明是不可能实现的。

但这并不完全是登盛的错。缅甸大多数民众一直憎恨军方支持的政党——包括1990年的国家统一党（NUP，也译民族团结党）——就像他们憎恨军方领导人及其政权一样。因此，在任何自由公正的选举中，没有一个军方支持的政党有任何获胜的机会。

登盛总统在2015年大选中失败后离开了舞台，2016年，民盟成功组建了50多年来的第一个文职政府。军方面临着来自执政的民盟的真正政治威胁，民盟试图修改宪法以削弱缅军非凡的政治权力。在2020年大选中，在新主席领导下的巩发党再次被击败。

在连续两次大选失败后，军方通过其代理党统治国家的最初计划显然失败了。但始终有一个B计划来执行军方的原则：政变。许多人，包括著名的观察人士和学者，错误地认为这一选项已经从军方领导手册中永久删除。这表明他们未能掌握军方领导人和前将军的基本心态，或上述军方的政治原则。

现在轮到军方总司令官敏昂莱了。他的工作是从民选政府手中拯救军方及其政治原则。

2 月份在仰光可以看到通缉政变领导人敏昂莱的海报。/《伊洛瓦底》

为了阻止文职政府进一步蚕食，敏昂莱于2月1日发动了政变，就在新当选的议会将在缅甸首都内比都召开的几个小时前。几乎所有当选的政府领导人和高级官员都被捕。一个初出茅庐的民主政体被扼杀，一切，包括国家的未来，都被一举摧毁。

进步的闪光在哪里？““改革派”是政变制造者的前辈，他们在哪里?丹瑞在哪里，谁任命敏昂莱在2011年军方领导人? 敏昂莱报告向前总统登盛报告的“改革派”在哪里？

自2月政变以来的几个月里，他们似乎一直保持沉默。

事实上，他们并没有沉默。他们的行动已经说明了很多。

现任军方执政团中至少有六位部长是登盛政府的前部长：外交部长吴温纳貌伦（U Wunna Maung Lwin）、移民与人口部长吴钦宜（U Khin Yi）、财政部长吴温盛（U Win Shein）、商务部部长本山博士（Dr. Pwint San）、电力部长吴昂丹乌（U Aung Than Oo）、以及宣传、酒店与旅游部部长吴貌貌翁（U Maung Maung Ohn）。

除了吴貌貌翁外，被重新任命的他们都是登盛政府成员。吴钦宜是前军政权下的前准将兼警察总监，现任巩发党副主席。他是登盛政府的主要部长，与总统办公厅的其他主要部长、前海军上将吴梭登（U Soe Thein）和前少将吴昂敏（U Aung Min）一起工作。他们都曾被外交官圈和鼓吹登盛领导下“开放”的国内外学者称为“改革派”。前将军貌貌翁被登盛任命为若开邦首席部长。

现在我们知道了我们的“改革派”的立场。

所有前总统的人：第一排（从左到右）：移民与人口部长吴钦宜，外交部长吴温纳貌伦。最下面一行（从左到右）：财政部长吴温盛，宣传、酒店与旅游部长吴貌貌翁。

可靠消息来源告诉我，更多登盛政府的前部长正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加入最近由政变制造者敏昂莱在政变半年后成立的看守政府。有人告诉我，其他人正在保持耐心，他们更愿意等待在军方执政团表示将在未来两年内举行的选举后成立的“合法”政府。

军政权中有如此多的前部长，这证明，大体上，组成前登盛政府的官员和其他前将军们对政变感到高兴，无论是私下还是公开。对他们来说，敏昂莱是救世主，他使他们的军方机构恢复了其应有的政治领导作用，甚至是唯一的负责机构：一个绝对的军事独裁。对他们来说，合法性问题完全不是考虑的问题。

丹瑞和登盛没有理由抱怨敏昂莱的政变。他上演这一幕是为了恢复军方在政治中的领导作用，即他们所定义并试图实现的角色。他们一定为他感到骄傲。

现在，这位军方领导人拥有继续他们共同使命的绝对权力。

虽然我们可以通过2008年宪法认定丹瑞是军队政治原则的设计师，登盛是其第一个实施者，但敏昂莱现在是军方的救世主，导致缅甸从羽翼未丰的民主回归到军事统治。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军事独裁。

事实是，这三位将军共同设计了支持其非专业的军队在缅甸政治领域发挥主导作用的理论，并明确宣称军队在缅甸的至高无上地位。他们这样做是为了建立一个“法律”机制，通过这个机制，他们可以无限期地掌权，并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凌驾于国家所有其他利益攸关者之上的特权空间。

他们所做的一切完全违背了人民的意愿。他们是缅甸民主、缅甸人民更光明未来前景和人民愿望的破坏者。

乃钦是一位政治事务评论员。